“破四唯”如何下手
发布时间:2020-03-04
来源:学习时报 作者:李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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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中央五部委把学术界热议的“破四唯”问题(唯论文、唯职称、唯学历、唯奖项)正式提上议程。回过头来冷静思考一下,不难发现,所谓“四唯”问题事关科技界整体运行的宏观评价问题。 科研产出根据研究性质的不同可以分为三大类:基于基础研究所得到的是科学论文;基于应用研究所得到的是技术原理、方法等;基于试验发展研究所得到的是技术改进等。不同的研究领域应该有不同的评价方法,比如基础研究成果,它的主要特点是探索未知,这种成果只能以论文的创新性作为评价的主体。对于应用研究而言,它的主要特点是解决技术难题与内在机制,这种研究成果的评价应该主要围绕其应用性前景展开;对于试验发展研究而言,它的主要特点就是具体解决现实生产中遇到的难题,以解决实际问题为主要评价标准,也许这类研究根本发表不了论文,但其价值却是实实在在的。基于上述三类研究的特点,可以清晰发现,三者之间不能用同一把标尺来衡量。当下遭遇到的“破四唯”困境,其最突出表现就是用一把标尺衡量所有科学研究。 处理宏观问题的基本原则在于从宏观层面上寻找原因与驱动力。笔者从科技史的角度对新中国成立70年来科技政策偏好与科研产出模式之间的关系进行梳理。清晰发现,这期间中国科技政策偏好出现了两次重大的范式转型。 第一次政策范式转型(简称应用型范式P1)。这次政策范式的主要特点是关注科技对于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的真实帮助,它持续的时间大约30年(新中国成立初到改革开放初)。在这个应用型范式P1指导下,我们的科技产出的主要目标是服务社会,这期间的很多科研成果极大地支持了新中国在百废待兴基础上的重建。这个时期科技产出的最大特点就是实用知识产出居主导地位,而理论类科技产出不是很多,也不是政策关注的重点。如这一时期我们的“两弹一星”、南京长江大桥等众多实用科技知识。虽然在应用型范式P1的主导下,理论研究不是政策关注的重点,但是,那些真正热爱基础研究的人仍然取得了不俗的业绩,如结晶牛胰岛素、屠呦呦的青蒿素、陈景润的数论研究等等,但科技产出的这种局面是那个时期的特定科技政策范式所决定的,这种因果关系不能搞混了。有兴趣的读者不妨看看中国第一个具有里程碑性质的科技政策,即《1956—1967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纲要(修正草案)》,在这份规划中确定了57项任务,包括616个中心任务,再从中选出12项重点项目。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份规划的主要偏好都是事关国计民生问题的应用研究。 第二次政策范式转型(简称显示型范式P2)。改革开放,中国科技界面临再次出发的关键节点,此时社会政策环境变为:对外逐渐开放,对内逐渐实行市场经济,如何顺应时代的要求,更大程度上激发科研人员的活力,此时“唯论文”等现象的出现就是一种具有激励功能和显示度的牵引型政策。显示型范式P2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一直延续到现在,持续时间接近35年。这个时期的科技政策大体上指定方向并匹配相应的激励机制,然后通过市场的方式去实现科技目标。这个时期的标志性政策是:1985年中央作出《关于科技体制改革的决定》,由此揭开了全面科技体制改革的序幕。在市场力量的倒逼下,基于绩效衍生出数论文、数项目/奖项、看职称等管理办法,对长期困扰中国社会的人情文化是一种有力的市场阻击,其客观性尤其凸显了弥足珍贵的公平精神。虽然这种办法有明显缺陷(以偏概全),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人们还是逐渐接受了这套评价方法,由于绩效的示范作用,慢慢地各个领域的科技工作者都接受了这套规则。这套方法之所以会在短短的35年间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科技管理制度,因为这是双方的最大公约数:于管理者而言,其操作简便易行而且成效显著,中国国际科技论文数量从2010开始已经连续10年位列世界第二;于科研人员而言,这种一刀切的做法虽然粗暴武断,但它简单而公平。这种模式的最大弊端就是用论文一种科研产出模式,替代了所有其他领域的产出模式,这显然造成了一种全行业写论文的局面。医生放下手术刀,开始拿起鼠标写论文了;工程师不去工厂等生产第一线解决各种急需解决的问题,而是回到办公室写论文。这就导致科研与国计民生的关系日益成为“两张皮”:生产中的具体问题没有人认真关注与解决,而那些主业本不该去写论文的人却冒着学术不端的风险在制造论文。从宏观层面来看,这种个体选择也造成了应用研究领域与试验发展领域的研究整体出现停滞与衰退。因为真正的科研没有帮助一线企业解决这些问题,导致科技没有为国计民生与社会发展的需要提供最大的帮助。时至今日,我国产业界面临的诸多瓶颈问题,本不是什么重大的科技前沿问题,但却事关企业的生死存亡。如果整个科技界不分领域都在拼命写论文,这个现象本身就不合理。 从上述的简短历史梳理中,可以清晰发现:应用型范式P1运行的结果是科研产出主要关注应用,在特定时期有其合理性;显示型范式P2导致科技领域全面论文化,这种模式从激励角度来说是成功的,但是其“一刀切”的做法弊端太多,导致科技产出与社会需求严重脱节,科技没有能够最大限度服务社会经济发展。 在此背景下只有另辟蹊径,这也是“破四唯”在当下获得广大科研人员高度心理认同的基础所在,由此也开启了第三次政策范式转型(简称综合型范式P3)之门。科研产出不仅仅是论文,还有很多与改善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成果。多元化评价是其未来的出路,“破四唯”不是不要“四唯”了,而是说“四唯”只适合整个科技版图中很小一部分领域(如基础研究)的评价,比如作为演员就不需要博士学位,作为技术能手就不需要什么获奖、论文等。任何政策的运行都会塑造人们的认知图式,并带来相应的认知惯性,因此,“破四唯”的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人们认知图式的改变也是需要时间的,只要调整政策里相关条款的权重,效果自然会慢慢显现出来。就拿当下被很多科技界人士诟病的SCI论文而言,SCI本身不是问题,问题出在我们的评价体系把它置于最高优先级的位置。只要把外文期刊与中文期刊置于同样的承认权重,那么用不了多久,对SCI的狂热就会消退。从这个意义上说,“破四唯”需要的是评价体系的结构性调整,即把科技领域从一维结构恢复到三维结构,原先全覆盖的“四唯”标准部分内容退回到基础研究维度,其他两个维度(应用研究与试验发展研究)采用新的评价标准就可以逐渐解决这个问题。考虑到政策后果呈现的滞后性,如果从现在开始行动,到2030年左右,我们就会生活在一个尊重分工、承认差异的多元化评价体系的世界里。 推荐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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